本文发表于2025年第5期《中国科学院院刊》
作者：王传福
习近平总书记强调，抓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，要搭建平台、健全体制机制，强化企业创新主体地位，让创新链和产业链无缝对接。当前，全球气 候变化等问题日益加剧，人类可持续发展成为时代命题。同时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加快演进，唯有 以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实现融合发展，加快绿色低碳转型，才能实现未来的可持续发展。在新的发展形势下，企业作为创新的主体，高效推动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，塑造发展的核心竞争力，助力“双碳”目标， 对国家和企业的发展都至关重要。
比亚迪股份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“比亚迪”）自成立以来，经过不断探索实践，逐步形成鲜明的融合发展路径。未来，比亚迪将进一步发挥企业创新主体作用，加强应用基础研究，并向基础理论研究迈进，通过探索新模式、深化技术创新、强化产业协同，在推动创新链与产业链有机衔接、加快形成绿色低碳的新局面中，实现企业自身的持续发展。
1 从比亚迪创新发展之路看新能源汽车的崛起
伴随改革开放的春风，1994年11月，比亚迪在深圳诞生，从二次充电电池制造起步，依靠自主创新、 苦练内功，不断夯实技术和产业基础，逐步形成汽车、电子、新能源和轨道交通四大产业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比亚迪坚持以解决问题为导向、以技术创新为驱动，持续开发符合国家和社会需要的一揽子绿色整体解决方案。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，比亚迪坚定拥抱汽车电动化、智能化浪潮，持续推动技术突破与产业布局深度融合，成功打造出中国乃至全球领先的新能源汽车企业，走出了一条绿色可持续发展的创新 之路。
1.1 以电池技术创新带动产业链重构
成立之初，比亚迪就高度重视科技创新与产业发展的融合，构建企业的技术内核，也是比亚迪最初的创新起点——以产品需求为导向，自主研发为主，聚焦核心技术突破，构建起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技术底座。 从20世纪90年代技术发展看，国内电池企业大多只做组装，电芯依赖外购，缺乏真正的核心技术； 从产业层面看，二次充电电池的需求量快速增长，市场竞争还不充分，蕴藏着巨大的发展空间。比亚迪决心要办一家真正掌握核心技术、能在国际上有竞争力的制造企业。一方面，比亚迪坚持研发先行，重视人才和设备投入。
例如，1999年不惜重金以373.5万元 购入X射线光电子能谱仪，比企业当时的注册资本还高。围绕电池机理开展深入钻研，解决了从原材料到制造工艺的技术瓶颈，不断提升性能、降低成本。另一方面，面对高昂的进口自动化产线费用，利用中国资源优势，创新性提出“人+夹具=机器人”的模式。 该模式把产线细分成各个环节，由工程师团队设计工装夹具，配合人工操作，既有效降低了初期投入，又保证了制造的精度和效率。依靠工程师的深度介入和摸索出的创新诀窍，比亚迪只花了100多万元就建成1 条日产4000支镍电池的生产线，其投资成本仅为日本企业的1/15—1/10。2002年，比亚迪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电池厂商，在镍电池和锂离子电池领域，市场占有率双双跻身世界前列。
随着电池业务规模的不断扩大，比亚迪也面临新的发展需求。比亚迪坚持从产业创新出发，积极拓展电池的应用场景，将目光投向了车用动力电池这一新 兴市场。实际上，电动汽车早在19世纪30年代就已诞生，但受限于动力电池技术，长期无法实现商业化 量产。依托多年积累的深厚技术基础，比亚迪看到产 业变革的潜在机遇，于2002年坚定选择了磷酸铁锂电池技术路线。相比通讯类电池，车用动力电池在使用寿命、安全性、能量密度，以及整车系统匹配等方面提出了更高要求。动力电池技术包含了既有的电化学、材料学、机械工程，也涉及热能、自动化、信息计算等多门类科学，让研发之路充满了变数。面对这 些挑战，比亚迪坚持以科技创新驱动产业发展，想尽一切办法，发挥工程师的作用，强化自主研发，加速突破关键技术瓶颈。终于在2006年，比亚迪推出了全球首款搭载磷酸铁锂电池的纯电动汽车，在车用动力电池技术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。
1.2 以整车研发带动创新链与产业链整合
进入汽车产业后，随着产品系统复杂度上升、更新迭代加快，比亚迪逐步构建企业的协同创新机制， 主动融入国家创新体系，向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 延伸，携手高校、科研院所、上下游企业等联合研发，推动产学研用协同发展，探索出一条自主可控、 系统突破的融合创新之路。
2003年，比亚迪带着动力电池技术及电池、电子制造能力，进入汽车产业。比亚迪发展汽车的初衷，就是把电池的技术和汽车的技术进行联动，开发电动汽车，通过绿色的技术和产品，助力“为地球降温 1℃”。由于当时电动汽车技术、市场都不成熟，也缺少专业的人才及零部件供应商，从电池、电机、电控 到生产工艺等，都要自行摸索。比亚迪要生存下去， 就得“两条腿走路”。“一条腿”，先做燃油车，作为过渡，借此摸清汽车产业链的情况。例如，自主开发比亚迪F3，为制造电动汽车打下基础。“另一条腿”， 同步着手开发电动汽车，培养研发队伍，掌握电池、 电机、电控核心技术，进一步促进创新链与产业链融合。
2008年，全球首款量产插电式双模电动车比亚迪 F3DM上市，标志着比亚迪率先吹响了新能源汽车产 业变革的号角。
2010年前后，通过持续技术攻关，比亚迪已在电动汽车领域建立起较强的自主研发和系统集成能力， 具备了新能源汽车产品的研制基础。然而，从产业发 展角度看，当时新能源汽车市场还处于起步期，主要依靠公共领域项目示范，私人消费市场未启动；外部环境充满不确定性，企业在产业端的发展也面临困境，科技创新与产业需求需要进一步融合。面对这一挑战，主动顺应国家战略导向是破局的关键。
2010 年，比亚迪提出公交电动化战略，率先在深圳实现了规模化示范应用，推动“十城千辆”工程的落地实 践；同时，坚持高强度研发投入，持续孵化新技术， 推动DM双模电动车、纯电动e平台迭代进化，在酝 酿中等待突破。这一阶段，企业的坚守和创新的坚持固然重要，但市场的培育也是宝贵的驱动力，这也是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融合的具体体现。
2020年以来，在整车智电融合战略下，凭借刀片电池、DM-i超级混动、“易四方”平台、“云辇”系统、超级e平台等技术接连推出，比亚迪在核心技术上取得关键性突破，重塑行业标准，有效打破长期以 来新能源汽车安全、续航焦虑、性能体验等瓶颈，为电动汽车大规模普及奠定了技术和产品基础。同时，通过垂直整合加强产业链自主协同，实现关键零部件的大幅降本增效，整体制造成本也持续优化，支撑了新能源汽车大规模产业化落地。叠加“双碳”目标的提出，比亚迪站上行业风口，全面引领技术和产品升 级，实现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的深度耦合，迎来从产品突破到产业引领的跨越，拉动销量从2019年的40万辆级跃升至2024年的400万辆级，创造世界汽车工业发展的奇迹。
从“上半场”电动化到“下半场”智能化，比亚 迪的全球化之路不断拓展。企业通过融合创新，不 将产品带向全球市场，更注重全球开放合作，持续推动技术、人才、产品的双向互动，提升全球资源配置能力。凭借原创性颠覆性技术接连推出，实现了以科技创新赋能产业创新、以产业创新反哺科技进步的良性循环，持续助力中国新能源汽车巩固扩大全球发展 优势。
1.3 技术创新链延展引领长远发展
随着城市交通发展新需求不断涌现，比亚迪以系统性技术创新为牵引，延伸技术链条，推出“云巴” 等新型轨道交通解决方案，积极探索绿色出行与智慧城市的融合方向，融合思路从单一产品创新转向整体 交通体系升级。 从产业发展需求看，我国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城市化国家，同时在经历全球最快的汽车普及化过程， “两化叠加”导致城市遇到“交通拥堵”与“环境污 染”两大发展瓶颈。空气污染可以用电动车治理，而交通拥堵怎么解决？比亚迪认为，中国可以用轨道的方法，真正解决城市的拥堵。比亚迪发挥集成创新 势，将电动汽车产业链核心技术，延伸到轨道交通领域，在2018年推出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型轨道交通“云巴”，填补了我国低运量轨道交通的技术产业空白，也为全球城市交通治理贡献了智慧。“云巴” 已完成“0到1”的技术突破，目前还在快速迭代，融 合汽车技术不断进行升级。
2 对融合创新特征的认识与经验
创业以来，比亚迪每一次发展跨越，都是通过技术突破带动产业升级，通过产业实践反哺技术进步， 逐步形成“技术基因”“垂直整合、集成创新”“精准 战略”“人才引擎”“绿色引领”五大融合创新特征， 为企业持续引领新兴产业发展、打造世界级品牌奠定 了坚实基础。
2.1 “技术基因”：以自主研发积累夯实创新底座
从成立之初，比亚迪就坚持以技术为立身之本， 深耕电池材料、制造工艺、装备设计等关键领域，逐步夯实了技术积累。比亚迪始终相信，核心技术是引进不来、买不来的，只能靠自己研发。企业如果没有掌握核心技术，只能做组装，最终在市场上很难存 活。坚持“探索一代、储备一代、量产一代”思路， 强化技术分解和闭环研发能力，快速推动技术的工程 化、产品化、市场化，并持续更新迭代，不怕失败。
例如，2010—2019年，推出了20个车系、176款不同 的新能源车型，可市场没有看到比亚迪的进展；坚持技术是比亚迪在漫长的发展中通过试错呈现出来的， 持续坚持投入创新。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的每一个技术都是一个个工程师团队啃下来的。未来的发展浪潮， 要求企业必须有更深的技术储备、更快的创新能力， 必须有构建完整创新体系的战略能力。只有建立这样一套深厚的技术基因，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一次次突 破，跨越不同行业界限，持续引领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的融合发展。
2.2 “垂直整合、集成创新”：推动创新链与产业
链无缝衔接坚持“垂直整合、集成创新”的战略，比亚迪拓展每个产品的深度和宽度，不断追溯到产业链最上游，从材料、电池、电机到电控，全面掌握核心技术。通过对原本繁杂、分立的零部件进行标准化、集成化设计，形成了强大的创新体系，持续推动跨技术、跨产品、跨领域的融合创新。例如，推出的DM 双模电动车，就是发动机、电机技术、机电耦合系统、功率半导体、热管理，以及整车集成等多种技术的深度融合，是一个系统性工程，靠单一供应商根本无法完成。只有依靠自主掌控全产业链，才能把所有关键技术打通，做到高效协同创新。否则，很多关键技术就无从谈起，创新也无从谈起，更谈不上高效、 供应链安全和低成本优势。
2.3 “精准战略”：以前瞻布局塑造创新优势
技术可以让企业领先3年、5年，战略可以让企业领先10年、20年，但唯有精准的方向感，才能让企业 在变革中生存下来，并最终走向国际一流。比亚迪始终相信，技术首先为战略服务，其次为产品服务。技术能让企业看得更高、更远、更深，但如果方向选错，再高深的技术也只能南辕北辙。一个模具开坏了，损失几十万元；一个车型做坏了，损失几亿元； 而选错技术路线和发展方向，代价是时间，是整个时代的机会。
比亚迪每一次关键选择，从电池制造到新能源汽车，从城市公交电动化到绿色大交通，都是紧扣国家战略和市场需求，敢于提前布局，坚定长期投 入。例如，面对行业偏好高镍三元电池的潮流，比亚迪基于安全需求的战略判断，坚定选择磷酸铁锂技术路线。自其代表性产品——刀片电池推出以来，磷酸铁锂的安全性和成本优势迅速显现，市场装车量已从 2020年3月的不足18%提升至2025年3月的82%，比亚迪几乎以一己之力把行业拉回到磷酸铁锂电池方向。
比亚迪始终相信，只有精准前瞻布局，才能有机 会率先突围。这背后，靠的是对技术研发内在逻辑的 理解和坚持。在每一次决策中，比亚迪看到了技术路径的潜在可行性，不断理解技术成熟度、商业应用和产业规模化的节奏。正因为尊重技术规律、深入理解技术底层逻辑，比亚迪才能做到战略精准。
2.4 “人才引擎”：以工程师体系驱动融合创新
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的深度融合，归根到底要靠人才来驱动。工程师不仅是技术突破的推动者，更是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深度融合的具体实践者。比亚迪始终把工程师体系作为创新发展的核心支撑，把“技术为王、创新为本”作为企业发展理念，把最优秀的人才配置到技术研发最前线。目前，比亚迪企业研发团队已经壮大到12万人以上，涵盖材料、电池、精密 制造、乘用车、商用车、太阳能、储能等各领域，支 撑起多元化布局。每个创新节点，背后都是数万名工 程师夜以继日的坚守与突破。可以说，没有庞大的工程师体系，就没有比亚迪今天的融合创新格局。
2.5 “绿色引领”：以融合创新引领未来发展
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，绿色技术和产业转型成为大势所趋。比亚迪坚持以科技创新与产业 创新融合发展为主线，把绿色发展战略贯穿于企业成长的每一个阶段。
比亚迪认为，新能源汽车电动化是 “上半场”，智能化是“下半场”，而绿色低碳是整个交通革命的基础要求。围绕这一判断，比亚迪坚持用二次能源驱动交通体系发展，构建绿色出行和绿色能源体系。
绿色引领的实现，离不开科技创新的持续突破。比亚迪建立了独具特色的“技术鱼池”体系。所谓“技术鱼池”，就是在企业内部提前布局多项前沿技术，哪怕在短期内尚未应用，也坚持投入研发、持续积累，一旦市场时机成熟，即可迅速从“鱼池”中 捞出一项技术实现产业化。这一切不仅靠企业自身努 力，更得益于国家科技创新战略的有力引导。
总的来看，比亚迪独有的发展模式，是自身不断努力的结果，但也离不开国家的支持和时代的赋能。 国家现代科技体系的持续进步，为比亚迪提供了坚实的技术支撑；国家产业体系的完善，为比亚迪垂直整合、集成创新提供了强有力的制造保障，使中国制造优势得到充分释放；国家改革开放的大环境，以及新能源汽车战略决策和持续优化的营商环境，为比亚迪开辟了广阔的发展空间；国家强大的人才土壤，每年上千万大学毕业生，为比亚迪源源不断地输送了创新发展的生力军；国家推进绿色低碳转型、“双碳”战略目标，为比亚迪融合创新提供了明确的方向和广阔的舞台。
3 关于科技与产业融合创新的思考
（1）夯实基础研究，积蓄长期发展动力。
当前，中国新能源汽车无论在技术水平还是产业体系上，都取得了阶段性领先。但我们也清醒地看到，随着全球竞争加剧，中国企业正在进入技术“无人区”。在这种背景下，单纯依靠工程技术的叠加和应用创新已难以支撑未来10年、20年的发展需要。必须未雨绸缪， 把基础研究作为企业战略内容系统布局。基础研究决定了企业创新的深度和广度，决定了企业在未来产业变革中能走多远、立多高。越是进入“无人区”，越要加强基础研究，越要在核心机理、底层原理上掌握主动权。否则，一旦技术代际更替到来，企业失去的 是整个时代。比亚迪已经建立开展基础研究的机制， 将在巩固现有技术优势的同时进一步加大投入，以融合创新为动力，在汽车电动化智能化变革中不断产出 重大创新。
（2）保持坚定与韧性，强化新兴产业布局发展。
积极培育新兴产业、加快催生壮大新质生产力，已成为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。新兴产业的培育，既需要面向未来需求，也要立足当前技术基础和应用场景，推动技术创新与产业深度融合。在培育未来产业过程中，往往经历一个技术准备和市场应用错 位发展的阶段，要么技术未突破，要么产业体系未成型。这就要求企业在技术端坚定投入、持续攻关，在 产业端保持耐心与韧性，既坚持长期研发导向，又灵活适应市场变化，推动技术与产业协同演进。因此， 企业自主努力固然重要，同时也需要政策引导；特别是在先导性新兴领域，应加大试点示范力度，支持创新模式的落地推广，打通新技术、新产业成长的关键环节，加快形成自主可控、安全高效的新质生产力 体系。
（3）打通创新链路，融合科技与产业力量。
从比亚迪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规模和阶段来看，科技创新的要求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。过去，比亚迪依靠自身研发体系和工程能力，在电池、电机、电控、整车等 领域不断突破，支撑了企业的快速成长。但随着技术复杂性、系统性日益增强，单一主体创新已难以应对新时代的发展要求，需要更加深入地与各界融合。
一方面，需要在基础理论、底层技术、前沿交叉领域， 联合科学界攻关关键机理、材料体系、核心算法等方 向；另一方面，围绕关键技术难题，需要搭建跨领域协同创新平台，形成联合研发、成果共享、快速转化 的机制。未来，希望国家在科技创新体系建设中，进一步强化企业创新主体地位，加大力度支持以企业牵 引、科学界深度参与的联合创新。
（4）培养集聚创新人才，巩固创新持续竞争力。
从未来发展的角度来看，随着以新能源汽车为代表的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发展，企业对人才的需求正发生深刻变化。未来的创新发展，不仅需要大量工程师型、交叉复合型、应用导向型的人才，也需要有扎实理论功底的原始创新人才。然而，人才体系 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之功，特别是在新兴领域，人才培养周期长、实践要求高，单靠企业自身力量远远不够。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人才引进问题，更需要通过与科学界的深度合作，构建起从基础研究到应用开发的人才联合培养和流动机制。
未来，希望国家进一步加大科技人才体系建设，打通人才培养、技术研发与产业应用之间的通道，营造更加有利于创新人才成长的 良好环境。
